飞舞的鸭跖草

　　本文转自：温州日报

　　夏海霜 文/图

　　窗外的花盆里，时不时会长出些闲花杂草来，比如酢浆草、益母草、蒲公英、叶下珠，还有每年都来凑热闹的鸭跖草，它们常给我带来意外的惊喜。

　　这些小东西们，随风而来，随遇而安，生命力往往比花盆里的主角要顽强得多，只要一寸泥土、几滴清水，便蓬蓬勃勃地开枝散叶，活得欢脱恣意。它们总是卑微又积极地活着，各有姿态，各有其美，仔细看，有时觉得也并不比专门种植的花草逊色。故而，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小生命，我心生敬意，也心怀柔软，总是任由它们率性地生长，并不忍心除去。

　　有时候想，我们的手能轻而易举地拔除一棵小草，那么，冥冥中也定然会有一双手，能轻而易举地拔除我们。比如时间，比如病痛和意外，比如那些我们尚不可知的存在。因而，我们活在这世上，和这些花草又有什么区别呢？一样的顽强，也一样的柔弱，一样的努力向上，也一样的身不由己。我们平凡无奇，泯于人间，所需的，都不过是一方能扎根的土地，一片能自由生长的空间。

　　我们应该互相尊重。

　　今年花盆里的鸭跖草似乎比往年要多很多，几乎每个花盆里都有它的身影，时不时就在枝头“飞”出几只蓝色的“小蝴蝶”来。它们活得皮实，花朵可以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，那热情讨好的小模样，你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。

　　春花开罢，进入盛夏时节，阳台上花事零落。此时，高温让许多花草都中了暑般，变得蔫蔫的，不浇水，便提不起精神劲儿。然而，花盆里那些野生的鸭跖草，却丝毫不为热浪所动，它们仿佛深谙兵法之道，趁机开始攻城略地，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。碧绿色细细的枝蔓看起来刚劲有力，从各种花草的枝枝叶叶间，挤进去、钻出来，一派志在必得的模样，只要枝蔓所经之处，一贴近泥土，便从枝节间漫出白色根须，快速扎进土里，把自己细柔的身体稳固住，继而又开始新的探索。这多像开疆拓土的将士们，占据一座座城池，来不断地扩充自己的领域。

　　从初夏开始，晨起推窗，便可见一只只蓝色的“小蝴蝶”，在窗口飞舞，轻灵中带着几分俏皮，可爱得很，让人会心一笑之余，免不了会为它们驻足许久。

　　这是鸭跖草开花了。

　　鸭跖草属披散形一年生草本植物，它大多夹杂在其他植物之间讨生活，并不起眼，花也小，但花朵的颜色极美，群青色的两片薄薄的花瓣，纯柠檬黄的蕊，集一暖一冷两种对比色于一身，相得益彰，如此完美。蓝色花朵并不少见，如蓝雪花、绣球等，色彩清雅旖旎，但很少有花朵蓝得如此深邃又明亮，宝石蓝中糅入一点紫，还自带一层珠光，纯度高却不媚俗，像西藏的天空。那年在西藏，在一个草坡上发现了一片不知名的野花，就有着和鸭跖草的花瓣一样的蓝，当时惊为天人。这是自然之美。大自然永远是我们更好的老师，也是美与艺术最伟大的创造者。你看，哪怕再小的一朵花，也有着自身美的姿态。鸭跖草不只“有色”，还“有形”，其形真如一只翩飞的翠色蝴蝶，花瓣为双翼，透明的丝状花蕊是触须，从心形的花托里振翅而出，灵动优雅，故又名翠蝴蝶。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一首写鸭跖草的诗：“扬葩簌簌傍疏篱，薄翅舒青势欲飞。几误佳人将扇扑，始知错认枉心机。”把鸭跖草的形象及被佳人误认为蝶的场景描绘得极其生动有趣。这只翠色的蝴蝶，在古代一些诗词里，又被称为碧蝉草，翠碧如玉，蝉翼翩飞，也甚是迷人。

　　我有时觉得，这个星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那么的有趣又神奇，你会在很多动物身上，看到酷似人类的表情和神态，也会在植物的身上，寻到动物的形态。我想，从人类到更低等的生物身上，一定存在着某种相同的基因。你看鸭跖草，它低低地匍匐生长着，只是一年生的杂草，但它偏偏长着和竹子一模一样的叶子，其茎也神似微缩版的竹杆。这真是神奇。由此，鸭跖草还得了两个别致的花名——淡叶竹、碧竹子。我很好奇鸭跖草为什么要叫鸭跖草，顾名思义它应该长得像鸭掌才是，可事实它并不像。

　　任何一种植物，都有其自身的价值，用对了是药，用错了就是毒。着手写此小文时，特意查了鸭跖草，发现它也是一种中药材，书上介绍，其性甘、淡，寒，有清热泻火、解毒、利水消肿的功效，用于感冒发热、热病烦渴、咽喉肿痛、水肿尿少、热淋涩痛等，人称解毒草。《本草纲目》中也有记载：“竹叶菜，处处平地有之，三四月生苗，紫茎竹叶，嫰时可食。四五月开花，如蛾形，两叶如翅，碧色可爱。巧匠采其花，取汁作画色及彩羊皮灯，青碧如黛也。”看来，这小小的鸭跖草还是棵“宝藏草”呢，不只可入药可食用，竟还能作为画画的颜料。我时常会喉咙肿痛，有一次曾想在花盆里拔几颗鸭跖草煎服，但我不是中医，不知道如何把握用量，想想只好作罢。鸭跖草有着入药的慈悲心，但同时，它又有着杀手的冷酷性。因其生命力顽强，繁殖过快，往往会危害小麦、大豆、蔬菜等农作物。记得小时候，菜园子里隔三差五要拔除杂草，里面就有鸭跖草。

　　儿时生活在农村，院前院后，小径旁，菜园里，到处可见这家伙的身影。夏天一到，这儿一簇，那儿几朵，连墙角旮旯里，都开满了蓝莹莹的细小花朵。多了，便见怪不怪，好像也从不觉得它们好看。倒是现在离开土地久了，反而稀罕起它们来。物以稀为贵，这真是人类的通病。

　　开过一整个夏天的鸭跖草，在秋天里依然精神饱满。前些日子去大罗山闻桂，在山道两旁、桂花树下，都能见到大片的鸭跖草，花开朵朵恰似蝴蝶飞舞，居然桂花已开过而它们尚不见倦容。我也总能被这些小花小草所吸引，感叹着它们低入尘埃却又昂首向阳姿态，比我不知道要顽强多少。

　　秋意渐浓，我家花盆里的鸭跖草还是隔三差五地开。这两天，发现洗衣台旁挂着的肉肉盆里，不知何时也长出了一棵鸭跖草，长得风姿妖娆，袅袅娜娜。每天洗衣服时，一抬眼就会看到一朵朵飞舞的小蝴蝶，连洗衣服这种无聊之事，都变得愉悦起来。